拨开杂乱的枝杈,探出半个身子,脚一蹬,整个人就钻了过去。老人也急着想跟上来。我赶忙回身,一边搀扶,一边踩断两侧的枯枝。还是慢了一步,老人钻过来时,手臂多了几道血红。他忽然激动起来,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片山坡,干枯的脸上青筋抖动,颤巍巍抬起手指给我看。
鹰厦线翻山越岭,纵贯闽地,沿途多隧道。这样命名的却只有杨树排隧道。
隧道不长,隐在山脚,并不起眼。几棵老树从旁斜出。牌子上的刻字和边上的砖瓦一并老旧了。砖缝里冒出青苔,映衬着旁边的村落,古风俨然。
“我录清楚到咧,我们细伙伴正打那厝鸟仔,来啊好多兵……”老人说当地土话,我只听得半懂。大概是说五几年的时候,他还小,来了好多兵,住到山脚下,修铁路,挖隧道,他们一群小孩子白天没事干,就蹲在田埂上看着……话匣子打开了,停不下。
“您能找到杨树排吗?”我问。
他愣住了。
我也自觉突兀。刚才只是询问铁路的事,并未说明来意。便想着岔开话题,聊点别的。但却看见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温暖的光。我明白,他在心里想,好啊,还有人记得他们。
老山不高。但铁路边是水泥砌成的堑坡,陡得很。只能沿着铁路往前走。在一处坡度略缓的地方爬上去。老人身子硬朗,但也只能小步挪动。
路越来越难走了。
深秋的山里很静。脚踩枯枝咔嚓作响。就这么一直走,老人在前带路,我在后面紧跟着。难走处便赶紧上前搀一把。此外,一路并无太多交流。但我看得出,老人是想说些什么,几次都转过头来,却终于又转了回去。
“你知道吗,盖着白布,一个一个抬出来。”老人终于忍不住了:“隧道塌了,我看得见啊……就埋在山上,多少年了……多少年没人问过了。”老人哭了,那哭声似乎来自久远。而我则很难真切体会那样的场景在一个孩子心里是怎样的存在,恐怕是一块深深的烙印。我想说出安慰的话,却怎么说都会苍白无力。便沉默着。
终于找到了杨树排。
在一处较为平坦的山坡上,老人指给我看。没有墓碑,杂草丛生。他用手划出一个轮廓,果然有一片并不明显的凸起。我想不出别的词汇来描述。落叶覆盖,荒凉清寂。英雄长眠于此,整整六十五年。
他们都是年轻人,没有家室,自然没有后人前来祭奠。而父母也许并不清楚他们的安葬地。
此时,老人在不远处凝望。斜阳透过枝叶落到他身上。已是深秋,我却感到一股暖意。老人偶尔走动几步,小心翼翼地。又转回头,看我,笑了,满脸慈祥。
英雄的墓碑是刻在心里的。